温暖的水流从喷头中淋下冲洗在身体上，这段荒野旅途积累的沙尘便从身体脱离，顺着留下的水流汇集在砖石铺就的地面上。
抹上洗发水细细梳洗金发以除去沾在上面的泥土后，我任由水流拍打在我的脸上，感受着有段时间没有体验过的放松感。
这样长时间身在荒郊野岭的任务，对于管理大辖区的指挥官手下的梯队成员来说应该已经是家常便饭了，但是对于我，对于其他E13区所属的战术人形来说，还只是第一次。
上级指令完成这个护送不安定区域学生前往安全区的工作，虽然旅途中出了一些差错，但在大部分学生安全到达转移地的结局里还算是圆满完成了。
而在这一次任务的参与者中，我们的指挥官白晓先生大概是护送安全度最高的一位了。因为这一点，在到达目的地时，赫丽安图丝执行官还专门对指挥官他进行了表彰。
一切看上去都很美好，不是吗？
除了…
想到这里，我察觉到自己的双手在没有注意到的情况下竟然攥的紧紧的，便在其他人没有注意到的情况下缓缓放松双拳，让流淌的热水冲洗着，软化僵硬的身体。
用枪托击倒那个女学员的感觉似乎还残留在手中…我知道在这一路上指挥官并没有告诉那些学员们自己为他们付出了什么，也不会介意这种被他无奈地称之为“人类的求生本能”的行为，但这一切就这么在无人知晓的情况下发生，继续，以及结束，指挥官的付出，大概也不会被人记住吧。
所以在那个女学员站出来质问指挥官甚至扇了指挥官一巴掌的时候，哪怕是事先被指挥官警告过，我还是动了手。
也只有在那个时候，我会感谢我这一双看起来很凶的远视眼，至少能够把那些心生不忿的学生全部镇住，允许我扶着指挥官回到车里。
说起来，也不是没有人知道
就比如说，为指挥官提供药物的塞西莉娅小姐，她不知在哪里知道了指挥官的行为，在用通讯一番暴走后又忍不住跑到了在整备室休息的指挥官面前，强硬地将他拉到了医务室里，那时准备向指挥官报告的我恰好路过了医务室，隐约听到了塞西莉娅小姐完全破坏了原有“彬彬有礼富家女”形象的怒喊以及指挥官一如既往在工作之外缺乏紧张感的应答。
“姓白的我警告你，如果你再像这样不按时注射我给你准备的药物，你身体异化的程度就会再次上升，再多几次别说是研发的新药，就是真的发生奇迹也救不了你这个不要命的疯子！”
“是，是，我亲爱的塞西莉娅小姐，如果我真的再这样了就麻烦你继续努力了～”
“别开玩笑！我们谈的是你自己的命，别总是一副不在意的样子，我还没想那么早就回收素材！”
“那我也不能看着那些学生平白无故地就因为别人的争端而患上ELID吧？现在这个社会对中度以上ELID患者的容纳度你比我清楚不是吗？”
“…你这家伙，迟早有一天会因为这个出事”
……
指挥官他和塞西莉娅小姐果然还是老样子…
右侧手臂处突然出现了有什么在轻轻戳动的感觉，确认到并非水流产生的错觉，我回神擦去脸上的水后转过身低下头，正好对上了一张同样垂着湿漉漉金发还带着些尴尬的小脸。
“那个，G36，我这边的洗发水用光了，你那里还有吗？”
指挥官的誓约者，纳甘左轮正抬起头用她那双红色的眼瞳看着我。
“当然没问题，正好我已经洗完了，小姐你就拿去用吧”
我抬手关闭喷头，将装着洗发水的小包从放香皂的架子上挑出来递给她
“那谢谢啦～”
“没事的”
在告别小姐后，我抱着装着个人洗漱用品的毛巾走向了更衣室
穿戴好一身干净整洁的女仆装，对着镜子编好头发，努力摆出一个不怎么习惯的微笑。
看着镜子中那个在指挥部时的熟悉的自己，我微微点了点头
“一会，去医务室看看指挥官吧。”
。
。
当我到达医务室的时候，我才发现那里已经有一位小小的访客了——指挥官他像是一条咸鱼一样躺在病床上打着点滴，一只裤兜里插着一听可乐的黄发牛仔萝莉正坐在床铺的角落出晃荡着腿，两个人谁都没有看着对方，只是这样沉默着。
那是塞西莉娅小姐的副官，柯尔特左轮。
我在心中念叨了一下那个人的身份。
因为塞西莉娅小姐家的柯尔特左轮与我们小姐的关系很好，我也与她见过许多次，只是不知道她与我们指挥官的关系怎么样。
现在的沉默，总感觉气氛很诡异。
就在我考虑着要不要进去的时候，里面的两人终于结束了沉默，继续在我来之前中断的话题。
开启对话的是柯尔特左轮
“所以说，小白觉得我们家小塞西怎么样？”
“不是说过了吗？塞西莉娅她是我的好同学好战友，还是帮我续命的恩人，这样的话问几次都是…”
主人的回应声很是无奈，像是这样的对话已经以各种形式进行过很多次，可话没说完，就被柯尔特左轮突然拔高的声音打断了
“不是这样的！”
柯尔特左轮的声音因为激动高到有些尖细，可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在说出第二遍的时候，声音一点点地低落了
“不是这样的…”
指挥官他没有出声，而柯尔特她在停顿了一下后，又接着说了下去
“我知道小白你是听得懂的，你知道小姐她是一个怎么样的人，她的出身逼迫她只能戴着一副假面具与他人接触，平时的生活，研究所的工作，每个时刻每次谈话，哪怕是面对着她的父母，小姐她也不能够一直表现出自己原本的真实，能够让她放下负担的，在我的观察下，只有我们这些人形，以及当初士官学院就学时的少数几个人。”
“可是我们永远无法真正的陪伴她，小姐现在还在联系的人里，只有小白你能够让她抛下那层面具，不需要活的那么累，那么艰难…”
“你也知道小姐的性格，她愿意盯着你，愿意跟你吵架，就代表你在她的心里很重要，同样的，我也能够感觉到小姐在你心中的地位的也不单单是同学…以你们的关系，你想要主动向前一步也许根本不需要什么难度，为什么你们两个人不只不愿意向前，还一直减少联系，一直在后退？”
“我只是人形，我不明白，我搞不懂啊…”
到了最后，只剩下了近乎喃喃自语的轻声。
柯尔特的话语让我有些茫然，对于指挥官和塞西莉娅小姐学生时代的过去，我了解的并不多，我也未曾考虑过这两个人的关系是否会更进一步。
我的脑海中一片混乱，大概是从未处理过这种思考的云图在试图通过逻辑寻求解答，而我对这解答，竟然有一丝莫名的，畏惧？
所以我只能等待，等着指挥官他会怎么回答。
也许是过了许久，也许只是短短几秒，指挥官的声音终于从房间里传出。
“我说，柯尔特，如果有一天你的心智云图没有办法进行存档，而之前的存档又都因为特殊原因销毁，你会怎么做？”
“……我不知道，我没有想过这种事情。”
“…右面那个柜子，下面第二格里有一个密封好的试管，能帮我拿一下吗？”
“嗯。”
房间中传来了一阵脚步声，以及抽开抽屉翻动的声音，在这之后，我听到了一声小小的惊呼声
“我的天！小白这东西是你从哪里搞得？”
顺着医务室房门的缝隙，我看到了柯尔特手中试管内物体的真容
那是一管棕红色的液体，其中带有明显的颗粒状沉淀，在液体上层的还能看到一些晶莹的结晶体。
总而言之，看上去应该是某种诡异的化学试剂
“这是什么鬼啊？”
柯尔特大声问出了我心中的问题
“那个…”
指挥官说着撑着床面坐起身，半靠在墙壁上。
他挠了挠头，脸上带着些犹豫，但是最后还是叹了口气，开口说
“这是我的血啦。”
“诶诶诶？”
自己的惊呼声与柯尔特的混在了一起，我赶紧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靠在墙壁上，努力让自己不发出一丝声音。
刚刚刚刚刚刚刚刚指挥官他说了什么？
拜托，我一定是听错了吧？
“这是之前塞西莉娅她再帮我检查时抽取的，里面加入了中和药效的特殊制剂，能够将我被药物减缓异化的血液还原到这个时候应有的样子。”
无视我们的惊愕，指挥官他说出来后反倒是轻松了似的，语言轻快了不少。
“怎么样，已经不像是人类的血液了吧，这代表着如果没有塞西莉娅的药物维持生命，用不了多长时间，我全身的血液都会被辐射感染的细胞变成这个样子，这还是我自己体质比较特殊，异化速度较为缓慢呢。”
“……”
“中度以上的ELID患者是一辆被安上了炸药的列车，减速的话炸药就会爆炸，我们只能一点点加速前进，越跑越快，最后冲出生命轨道的极限变成怪物…哪怕是我们的塞西莉娅小姐，拼尽全力，也只能是让我在作为人类的道路上跑的更远一些。”
“道路始终是有极限的，我作为一个有意识的人还能有多久？三年？两年？还是一个月？我不知道，掌握我所有实验数据的塞西莉娅小姐也不知道，我们只知道我能像这样跟她吵嘴的时间越来越少了，也许这一次见面时我是我，下一次你见到我的时候就已经上了实验台。”
“塞西莉娅她是有未来的人，那些学生也是有未来的人，而我没有未来…塞西莉娅她为了帮我已经付出了很多精力，我们不会，同时也是不能有任何发展，她在未来会有安定的生活会有爱她的人，她还年轻，她有钱有背景有才华，还会有很多发展很多机会，我不能做到的她能做到，而我只希望未来她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幸福家庭时愿意帮我在坟头上放一束花就好。”
“所以，柯尔特，你不要在意我和塞西莉娅的关系的，维持现状对我，对她，都是好的。”
“…嗯。”
后面的内容我没有再听，我已经知道了许多原本不想要知道的，在等下去，也不会得到一句“刚刚是开玩笑的”来让我放松。
我跟在指挥官身边这么久了，已经能够认清他的话语是真是假。
不知道指挥官他们是否有发现我，我只希望在大家面前，我还能继续成为过去的我。
继续平静的面对我们的指挥官。
。
。
“G36，麻烦帮我倒一杯咖啡好吗？我这边在处理文件，暂时跑不开。”
“是”
我点点头
我们的，指挥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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